第19章

第19章

人到齐了,坐好了,招呼打过了,下一步,该进入这顿饭的主题了,主题是感谢刘旭刚。这主题是惠涓提出来的,饭局也是她一手张罗的,按说该她说话了,她不说。其他人没有说话的准备,一时间,屋内陷入沉默。

惠涓不说话倒不是成心。她感觉到了山山的明显敌意,一惊之下清醒,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她是好心,好心不一定有好报,若为自己闺女她不图回报,为一个外人,有什么必要。思路变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就得随之调整,没马上说话,盖因在调整中。

见惠涓没开口的意思,小可、海潮、沈画齐齐把目光集中到在场的另一位长辈邓文宣的身上。邓文宣不善寒暄,尤其这种场合。咳了一声,没说出什么,只好又咳一声,小可想爸爸如果再说不出什么只有她说了,没等她说,有人开口了,是刘旭刚。

旭刚说话前先扭脸对山山一笑,让她安心,他看出了她的恐慌焦虑;然后,平静直视对面的邓文宣和惠涓,说:“叔叔、阿姨,你们这么忙还抽空出来和我吃饭,谢谢了!”话题选得自然,态度平和诚恳,原本僵硬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所有人活跃了起来,包括惠涓。

山山侧头看旭刚,目光里满是赞许,旭刚在桌下轻拍她的腿,仿佛说:没事。

旭刚“没事”是山山来吃这顿饭的底线,同时也是对旭刚期望值的高限。此时旭刚的表现超出高限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甚至于——不夸张地说——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强大气场!一度,山山担心旭刚拿不出手。这么说不是瞧不起,而是,每个人都有他的短板,郑海潮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让旭刚与这类平素他极少接触的人吃饭、应酬,怎么说都是难为。

小可松口气,与海潮、沈画交换着会心的目光;邓文宣谁也不看,只看旭刚,目光专注;惠涓猝不及防,有一点慌,道:“哪里……别客气……”找到了话说:“小刘,沈画喝酒那件事,多亏了你!”

山山一摆手:“嗨,他练过跆拳道!”以谦虚的方式炫耀。

海潮便看旭刚:“嚯!……练了几年?”

旭刚道:“七年。”

海潮对小可道:“嗯,看来我也得考虑练点什么了,别到你需要的时候,我一点用没有!”

本就是凑趣的话、没话找话的客气话,不想惠涓连这都不爱听,看着眼前的碟子沉声道:“话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用,好比鸡下蛋狗看门。论打架,海潮是不如小刘——”

旭刚马上道:“论别的,我不如郑总,不,应该说天上地下!”对海潮笑笑:“一直听山山说你,成功人士!”

海潮忙道:“什么成功人士,运气罢了……”

邓文宣开口了:“小刘啊,你具体做什么工作?”

山山抢答:“园林工程设计艺术指导!”

旭刚一挥手:“那不过是为方便联系业务,给了这么个叫法,其实就是工人,专门从事园艺工作的劳动者,俗称园丁。”扭脸对山山一笑:“哎,说起来咱俩还算是同行哎,都是园丁!”所有人都笑了,屋里气氛越发轻松。旭刚征求山山意见:“山山,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把我的情况跟叔叔阿姨详细说说?”山山一秒钟都没耽搁地点头,不知不觉,她已把自己和旭刚一并、完全、放心地交给了他,一切由他处理。

旭刚说了,不慌不忙:“我是独子,父母有住房有收入,身体健康。我目前住着父亲单位一小套承租房,工作稳定,我喜欢这份工作。月收入四千左右,加上奖金、提成,好时能拿到六千,生活足够了。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请你们放心,并请山山父母放心,我会对山山好,尽我最大努力让山山过上她满意的生活……”

邓文宣聚精会神听,听完后对惠涓说:“他们是认真的。”朝旭刚坐的方向一点头,又道:“我觉得这孩子不错,你觉得呢?”

惠涓点了头。心里道:这种事,错不错的,看怎么说了。搁山山身上,愿打愿挨,当然没错。搁自己女儿身上,她豁出去同所有人为敌也得出面挡住!——她们懂什么,她们知道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生活?年轻时把爱情当一切,可以;赶等老了知道爱情不是一切的时候,晚了!来前她作了最坏打算,万一需要,她该当恶人就当,现在邓文宣说“不错”,她何乐而不为?

海潮对小可耳语:“刘旭刚是条汉子!”

小可点了点头。

海潮笑问:“这是什么的力量?”

小可抿嘴一笑。

海潮道:“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小可没马上点头,海潮等。同时与他等的,是沈画;坐在小可的另一边,屏息静气。今天除了惠涓,沈画是现场另一个严密关注小可和海潮关系的人,关注到不放过他们的耳语。想法是,只要小可不接受海潮,她就还有希望。

海潮催:“小可?”

小可点了头,沈画扭过脸去。

……

一行人走出餐馆,兵分三路。旭刚和山山,海潮和小可,邓文宣、惠涓回家,沈画跟他们走。年轻人送邓文宣他们先上车,沈画上车后看着站在车下的两对人:同样的俊男靓女,一对让人艳羡,一对让人怜悯。换作她,宁肯单身跟俩老头老太太回家,也不会跟刘旭刚那样条件的人花前月下。车启动,行驶,沈画透过车窗目送海潮携小可向他的宝马M3走,想,最后的希望没有了,她该走了,离开北京,回家。

【第九章】

晚上,海潮带小可去了小巷里的一间咖啡屋。屋里墙上挂着牦牛头骨,洗手盆的前身是喂牲口的食槽,窗玻璃涂满油彩图案,两个吉他歌手毫无悬念穿得破衣罗梭……十足的文艺、小资。

活动结束刚出门,小可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儿知道这里的?”

海潮说:“豆瓣。”

小可惊讶至极:“你上豆瓣?!”

爱上豆瓣网的很大一部分是学生,时间充裕,因为时间充裕或说闲得无聊,上豆瓣网寻求些文化和精神、音乐电影图书什么的,时不时,搞一些今天这类小清新的“线下会”。海潮这种人,忙起来时脚打后脑勺,怎么会有时间有兴趣上豆瓣?

海潮的回答是:“你上豆瓣!”重音落在“你”上。

小可说:“我上是正常的——”

海潮道:“我知道你上是必须的!”小可不说话了。海潮说:“小可,一直想约你好好聊聊,这些天比较忙……你怎么样?”

小可眼圈红了,镇定一下,说了公司里陈佳的事。海潮听完好一会儿没吭气,然后说:“小可,还记得刚认识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小可说:“什么话?”

海潮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道:“——你不适合职场。”这一次小可没反驳,她其实早意识到海潮的话是对的了,作为职场中的成功人士,他确实比她有经验得多。海潮看她一眼,说:“考没考虑过考研呢?”

小可长叹:“考虑过。但想,遇到困难就退、就躲,将来会不会一事无成?”

海潮笑起来:“这不叫退、躲,叫适时调整!能不能成功的第一要素是,你的选择适不适合你。发现不适合,越早放弃越主动……不抛弃不放弃作为口号说说可以,现实中,死抱着完全不适合自己的目标不抛弃不放弃,那不叫执着,叫一根筋!”

小可默默听,一直点着头,而后说:“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发现我的长处是善于学习……”

海潮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一再跟她说她不适合职场,她一再坚持。她这种无谓、不科学、不自量力的坚持牵扯了他很多精力,精神上、心情上、时间上。就算她适合职场,都在投行工作,不是你加班就是我加班,哪里还有两个人的时间!她要是肯读研,就太好了。心里一轻松就想跟她开玩笑,笑着,他纠正她:“你不是善于学习——是善于上学!”

小可却不笑,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儿,点点头道:“可能……一想到毕业离开学校心里就空落落的,还以为大家都是,根本不是。好多人不喜欢上学,沈画就不喜欢,我真心喜欢。学校多好啊,不用看谁的脸色,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文化氛围浓……”

海潮总结:“比起来学校还是单纯,适合你这种人。喜欢就上,读完了研还想读,读博;再想读,博士后!”

小可道:“第一步,得抓紧时间确定考哪里的研。”

海潮说:“你们学校的金融系就很不错!”

小可点头:“嗯,将来争取留学校里当老师。每天看看书、上上课、写写文章、做做学问……”

海潮笑着接:“——拿拿工资、放放寒暑假!”

小可被逗得大笑,笑声风铃似的,海潮含笑看着她笑,好久没听她这样笑了。

这天,小可到学校向老师咨询考研的事。老师姓欧阳,四十岁的正教授,就学术职位来说,相当年轻。学问好,讲课极富感染力,才情激情四射,学生时代就被人冠以才女之名。

欧阳老师却建议她考日本的东京大学,出于两方面考虑:一、东京大学金融专业国际一流,小可学经济、日语好,综合评估,东大是最好选择。二、现在才准备考研,意味着比同届同学晚了一年大了一岁,那么,将来的从业竞争力会受影响,如果从东大这样的名校毕业,这一两岁的年龄差距就不是问题。

小可首先想到了海潮,去东京大学读书意味着得出国两年。她说:“东大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考就考得上的……”心里想让老师给她找一个不必非去东大的理由。

老师却接着她话斩截道:“现在是个机会!地震把日本的留学生政策给震松了,相比往年同期,咨询留学日本的学生少了很多,但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学校品牌并没因为地震受到影响。你日语好,专业对口,有实习经历,现在开始抓抓紧努努力,很有可能捡个大便宜!”说完又道:“其实,就算没这个地震,你也没问题,你天生是块学习的好材料。唉,小可,你要是个男生,前程不可估量……”

这话——女生不如男生——小可无数次地听人说过,不管在学校里还是在社会上,听得她很烦,忍不住道:“我觉得只要自己努力,男女是一样的,您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欧阳老师闻此发出短促的一笑:“哈!”过一会儿,慢慢道:“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真心认为,对女生来说比较靠谱的做法是,找个好男人嫁了。”

小可再也不说什么。欧阳老师三十八岁结婚,四十岁离异,一个人带着个才一岁的孩子,生活得颇为狼狈;“狼狈”是旁观者的局外看法,个中有多少具体痛苦外人很难体会。小可想,她的结论来自她个体的生活经验,可参考不必照搬,可忽略不必反驳。总之,不管谁说什么怎么说,她对自己的人生定位不会动摇: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不想依附于任何人。

回到家,沈画在屋里收拾东西,她准备离开北京回家。小可帮她收拾,跟她说了说欧阳老师关于考研的建议。沈画听罢淡淡一笑:“瞧,咱俩都面临着何去何从,你的多么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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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恋爱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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