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邓夫人见云娘一脸纠结，笑道：「小姐和公子刚学会骑马，正是兴头的时候，您就是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有总兵大人们在，定然无事的。」
云娘只得也笑，「也是，他们再不知道按辔徐行的好处。」
既然孩子们跑了出去，几个女人便在清凉的晨风里放缓了马步，随意说着家常，这才是真正的舒心惬意呢。
正行进间，方觉得阳光猛烈起来，刚才跑出去的人马便都回来了。
「前面有一条小河，中午我们在那里休息。」
云娘看着岚儿和崑儿带了汗珠的小脸，喜悦得似乎就要闪出光来，他们到近前将马拉住，笑着叫着——
「母亲，母亲，小河边的花特别多，你一定喜欢的！」
她笑着随他们向前走了一里许，果然见河边的草地开满鲜花，比最美的毛毡还要好看，倒令人舍不得将带来的毯子铺在上面。踌躇了一下，她在那地上直接坐了下来。
她原是迟疑着坐下的，不想坐下後却笑道：「太阳早将露珠晒乾了，直接坐着就很舒服呢。」
一语未了，岚儿和崑儿滚到了她的怀里，「刚刚我们跑了很远，真的累坏了，躺在这上面比家里的炕还柔软呢。」
云娘拿帕子给他们擦了汗，汗还没擦净，两个刚说累得不成的孩子早起身跑去与小夥伴们一处玩闹了，他们其实是不知道累的。
男人们聚在一处，女眷们另坐成一圈说话，有人顺手摘了花插在头上，又有编了花环给孩子们戴的，忽又远远地听到从京里请来的老先生吟起诗来——
「大山广川，作观万方。虎踞龙盘，紫县浩穰……」更觉天高地阔，极目无垠，不由得让人生出了满怀豪情。
赫图城距襄平数百里，他们这一行是要在外面住上几夜的。
在经了几处城堡之後原本便无可居住的房屋，可如今往赫图城的路上重新修建着新堡，他们又在一处留了一夜，见新堡周围已经开垦了成片的农田，眼下农闲时数万军户被徵调来修建城堡，城外的土堆已有半人高了。
唯有一座临时修起的了望台拔地而起，有数丈之高，十分醒目。
入夜时分，汤玉瀚带着云娘站在上面，拿着马鞭指点着。
「此为险山堡，我自收复了赫图城，便新建了六处新堡，与赫图城一同构成一道新防线，拱立襄平之北，护卫辽东镇。」
暮色四合，虽有明月，照着这不知从何时就开始出现的原野，一望无垠，再看不到尽头，可是云娘似乎看到辽东六堡已经屹立在边塞。
「如此夷人再不能兵临襄平城下了。」
「六堡建成，又岂是只保卫襄平一城呢？」汤玉瀚手中的马鞭一挥，「只要能扼住赫图城，固守六堡，辽东全境皆安，亦为京城北部拒夷之屏障。」
云娘仰望着他，「其实我们这一次出来，也不只是为了游玩消暑，而是向京城、夷人几处表明，如今这里已经是我们天朝的了。」
「正是，我打算用三年时间建成六堡，除迁军户耕种外，再大兴民屯，驻辽东军及巡东铁骑於此，再不必年年岁岁被动地去抵挡夷人进攻。此六堡既成，至少能保辽东几十年安稳！」
辽东如此广阔的天地，正应该由汤玉瀚这样雄才大略、胸有丘壑的人来经略，方能形成拒敌於外，安民於内的新局面。
云娘依在汤玉瀚的胸前，将手轻轻地搭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他博大的胸怀。
她轻声道：「先前我在江南织锦时，最远不过去过吴江县，再不想竟能跟着你到了府城，进了京，还能到这关外之地……」
汤玉瀚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感慨，「这又算什麽，只要你喜欢，我还会带你去更多的地方，见识更多的风物！」
晚风拂过，吹来一片云彩，正将那轮明月遮住了，一时间天地一片混沌。
云娘觉得汤玉瀚温热的唇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又轻声在自己的耳边道——
「还有，在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趣味不是？」
反正也没有别人能看到，云娘仰起头也在他的脸上印了一记，「那我就等着了。」
突然间，那片云飘了过去，月光突然洒了下来，云娘猛一转身下了了望台，快得竟让武功绝佳的汤玉瀚也没有及时抓住她。
等他赶上去，拉住了人，又止不住笑了，「台上并没有别人，不至於躲得这样快！」
「你还说！今天岚儿打了你的马一鞭子，我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云娘掩了脸叹，「那时她不过两岁，怎麽就记得这事好几年呢？」
「岚儿记得也不是什麽坏事，」汤玉瀚的马被女儿打了一鞭子，当时可是笑开了怀，现在亦笑，「她知道父母恩爱，将来也一定与夫婿恩爱，岂不是我们乐见的？」
道理也不错，且白日里就是看到的人也没有笑自己，云娘又笑了，「夜已经深了，我们回去吧。」
汤玉瀚却揽住她，「我们再逛一逛，一会儿还会有云彩将月亮遮住的时候呢。」
东夷人穷几代之力所建的赫图城座落於半山之上，密林之中。山路转了几转，到了近前方才看见一道又高又厚的石墙，除了正门前有一条不宽的坡路，其余各处皆临着天然的山崖，地势极为险要。
因此尽管赫图城的石墙要比襄平城城墙简陋得多，可是仅以守城而论，却要比襄平城易守难攻。而赫图城的城门——并没有真正的门，只是两道石头墙交错着留出一个入口而已，是一个陡坡，只能下马从此处穿过。想到当年东夷的猛士就守在这石墙之上，卡住入城必经之路，不觉心中警惕。
无怪东夷人为夷人中最最强盛者。
到了城中，房舍俨然，与汉人的城镇有几分相似。只是夷人不会烧砖制瓦，因而满城并无砖瓦，城墙完全用大石堆成，而房屋则由泥土堆筑而成。
住下来後，这里果真凉爽，较襄平城还要清凉一些，且山间之景色，尤为迷人，又有许多鲜果野菜，大家闲了到处采摘尝鲜，又有成片的野葡萄，摘了酿酒最好，最可惜满山的榛果还没有成熟，但想到待大家走前却正是时候，正好摘些带回襄平城，便也不遗憾了。
在云娘看来，就是皇家的避暑山庄也比不得赫图城更适合消暑了。
毕竟是出来消暑，且孩子们又方才启蒙，两位夫子倒也不是胶柱鼓瑟之人，只管住岚儿和崑儿完成功课，其余时间也由着他们玩耍。
云娘虽然在乡下长大，对田野并不陌生，可是江南水乡与塞北山林中又完全不同，竟着实新奇得紧。
其实也不只是她，就是在辽东长大的诸位夫人们也充满兴趣地每日里东看西看，上山采果，下水抓鱼的。
至於汤玉瀚，他难得在到辽东之後有了放松的机会，每每随着妻子儿女们一处玩闹，最常充仆役之事，且心甘情愿，间或又与诸将进深山打猎，专挑虎狼等猛兽下手，至於麃鹿鸡兔，不过随手拈来添菜。
这一日午後，他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云娘则留在家中挑了两块颜色鲜亮的料子裁了两套箭袖袍子。
原来这一次出门，她见辽东的女子不少人穿了男装骑马，於是动了心思，要为岚儿也做一套，毕竟女装怎麽也不如男装行动方便。
而且云娘想着岚儿的容貌，有一半汤玉瀚的影子，比自己多了几分英气，若是穿了男装一定俏得很。
这个年龄的孩子本来也分不出男女，岚儿穿了这衣裳，再梳两个总角，怕与崑儿跟亲兄弟似的，正是可爱。
云娘一边做着一边想，待给岚儿的做完了，自己也可以做两身，邓夫人她们骑马时穿的衣裳与平日的不同，应该也是为了简便。
先前在家里，四口人的衣物她从不要别人帮手，到了辽东，事情多了起来，她再忙不过来，渐渐地岚儿和崑儿的衣裳也让丫头们帮忙做，如今她裁好了，与蕙莲、江花和如蓝几个一同坐在树荫下缝着，又说着些家常闲话，直到有人进来报冯指挥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