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儿子知道父皇疼爱儿子,可儿子实在无力承担,与其事到临头被逼退位让贤,何不潇洒一些,自动求去。儿子如今别无所求,只想常伴父皇身边好好的活下去……」

承元帝当时很愤怒,同时又感觉有一丝悲凉。他知道太子所言不假,他更清楚其实太子并不是故意想伤他的心,而是事实如此。他从来觉得这世间没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到的,可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既然你喜欢,朕也不拦着你。今天你先回去吧,明日起,朕允许你来紫宸殿侍疾。」

「是。」

待穆谨亭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萧妧早就等急了,若不是知晓他在宫里,还真以为出了什麽事。她服侍穆谨亭褪去了外面的大氅,又换下了羊皮靴子,之後用热水暖了手和脸。

「你说父皇只留了你一个人侍疾?」萧妧十分惊讶,道:「他在打什麽主意啊?不会又想玩分化这一套吧?」实在怪不得萧妧如此多想,而是承元帝素来么蛾子多,由不得她不去猜忌。

穆谨亭没有说话,眼中的光芒却是频频翻滚,似乎在想什麽问题。

良久,穆谨亭出声道:「先不管他想干什麽,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在宫里可得注意些,这世上最可怕的可不是人有我有,而是我有人无。」

萧妧说得确实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当你有的时候,别人没有,那就成了一桩原罪。

现如今,每日让穆谨亭最为感觉到如坐针毡的时候,就是在赵王成王眼皮子底下被人请入内殿。那种愤恨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背戳两个血窟窿,幸好穆谨亭素来是个镇定自若的,若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穆谨亭每日都很辛苦,一大早入宫,到了天黑宫门快下钥的时候才能回来。其实他在紫宸殿里也没什麽事可做,顶多就是端茶倒水,喂膳喂药,要麽就是乾坐着。累倒是不会太累,就是太磨人性子。

且承元帝喜怒无常,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时候心情好,什麽时候心情不好。怪不得人人都说久病之人脾气怪,承元帝本身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这一病後,脾气更坏了。

以往没有穆谨亭在的时候,阮荣海首当其冲,如今有了穆谨亭,自然是穆谨亭顶在前面。幸好穆谨亭素来是个脸冷的,不管承元帝怎麽发脾气,他似乎都全然一副无动於衷的模样。

可你让外面人来看,他们都不会这麽看,他们可不觉得侍疾是件多麽多辛苦的事,若是楚王开口和人换,恐怕赵王成王都会前赴後继的扑上来。

几个儿子都被挡在外头,只见楚王一个,还留他一人侍疾。这种种行举代表的意思,容不得赵王等人不心焦。尤其因为此事,朝中的风向又开始变了,甚至有流言在暗里流传,说承元帝要换太子,而下一任太子就是楚王。

也不过只是半个月的时间,穆谨亭便遭遇了一次马车打滑,两次狙杀。幸好穆谨亭早有防备,也算是有惊无险。

承元帝知道这些事後,笑得十分恶意,「如今想朕死的人很多,想你死的人也不少。」

穆谨亭懒得搭理他,眉眼淡淡的。

承元帝看他脸上那块淤青,这块淤青是前日穆谨亭所坐的那辆马车突然在雪地里打滑,同时马又受了惊所致,虽说穆谨亭身边有高手保护,但还是把脸撞青了一块儿。以前承元帝从没正眼看过这个儿子,如今离近了去看,突然发现这个儿子眉眼竟让他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有些像太子……不,而是像那个人。

他和惠儿完全是男女的两个极端,他长得高大粗壮,而惠儿却是精致柔美。他的几个儿子中,以齐王最肖似他,赵王成王取了他高大壮硕的体格,可若是说长得最像她的,除了太子,便是楚王了。

穆谨亭没有她的血脉,可蝶妃却与她像了七八成。

想起蝶妃那个与她同样柔美的女子,承元帝突然心里烦躁起来,挥手打掉穆谨亭手里的药碗,嚷道:「滚滚滚,脸都摔成那样了,也不知道回去养着,污了朕的眼。」

穆谨亭无语的站了起来,随手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拭了拭胸前被泼湿的布料,「那儿臣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承元帝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不耐的挥了挥手。

待穆谨亭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明日将晟儿带来给朕看看。」

「好。」

穆晟已经一岁半了,说话很流畅,就是走路还有些不稳。

不过如今天气寒冷,萧妧怕他着凉,本就给他穿得厚,小孩子胳膊腿儿都短,又包得跟只小熊似的,他能走稳当吗。所以甫一见承元帝的时候,就给他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阮荣海心疼得脸都皱了,赶忙凑过去将胖娃娃拉了起来。

「小皇孙,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穆谨亭这个当爹的却是站在一旁,彷佛没看到似的。穆晟被阮荣海拉起来还有些愣愣的,不过也没哭,推开阮荣海的手,继续自己方才未行完的礼。

他娘昨儿晚上特意教过他了,算是临时抱佛脚吧,把见人该怎麽说话行礼都教他了。反正这宫里能让他行礼的人也就那麽几个,倒是并不难,穆晟也记住了,就是他穿得太厚,胳膊腿儿都弯不过来,让他有些为难啊。

「行了,起来吧。」承元帝看不下去的道,又去斥穆谨亭,「你这个爹是怎麽当的,孩子这麽小,就这麽为难他。」

穆晟偷眼去瞄穆谨亭,见自己爹被训了居然没有反抗。他年纪虽小,但还是知晓爹是不喜欢他的,尤其不喜欢他和娘待在一处,每次他吃奶了,或者闹着和娘睡,他都会黑着脸训他。此时见到一个人能训亲爹,亲爹还不敢反抗,他顿时觉得这个人好厉害,好亲切啊。

於是,穆晟果断去了承元帝身边,就像穆谨亭每次训他时,他躲到娘身边一样。穆谨亭本来还不气的,一见儿子犯错後表现出来的小模样,顿时脸黑了下来。

承元帝还是第一次看穆谨亭脸黑的样子,表情十分愉悦,招手让穆晟靠近点,问:「你叫什麽名字,知道朕是谁吗?」

「我叫木木,大名叫穆晟。你是皇爷爷吧。」

承元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麽聪明机灵的小孩子,尤其这麽小,说话就如此顺溜,不禁来了兴致,「你怎麽知道我是你皇爷爷的?」

他自是不知道这要归功於萧妧经常和穆晟说话的原因,从还在襁褓穆晟时,她便自言自语和儿子说话,待儿子会说话後,更是将他当做大人一般,所以穆晟的逻辑思维和言语的流畅度,都超过同龄的小孩。

「是阿娘教我的,她说明天我会见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穿黄衣裳的,那就是皇爷爷了。」穆晟果断将自己亲娘卖了个彻底。

承元帝的脸黑了一瞬,穆谨亭的脸倒是不黑了,嘴角还小弧度的勾了一勾。承元帝抽搐着嘴角道:「那朕要是今天没穿黄衣裳,而是穿蓝衣裳或者绿衣裳呢?」同时瞥了一眼穆谨亭,似乎在说「你家王妃就是这麽教孩子的」?

「那你就是蓝爷爷了呗。」

承元帝一愣,须臾,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很聪明。」

穆晟一点都不谦虚的点点小脑袋,头上虎头帽子上的小老虎耳朵,也跟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我阿娘也是这麽说的。」

承元帝笑得更加愉悦了,瞥了穆谨亭一眼,「比你爹聪明多了。」

这麽小点点的都会哄人开心了,这大的却一点都没学会,梯子都给递了,他硬是不顺着爬上来,还要让他费尽心机的将小的弄过来。

穆晟侧首看看自己的亲爹,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为难,犹豫半晌还是道:「可阿娘说我没阿爹聪明,阿娘说阿爹是世间最聪明厉害的人。」

羞羞脸,秀恩爱被儿子揭穿了。

承元帝笑得有些怪,阮荣海憋得满脸通红,穆谨亭倒还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耳根子後面红了一片。

穆谨亭有些恼羞成怒的蹙起眉,对穆晟道:「快过来,你皇祖父龙体不适,你别打搅他。」

承元帝拉着小胖孩儿不丢,嚷道:「你成日里冷着一张脸,朕看着就烦,晟儿比你听话多了,让他在这里陪朕。」

穆谨亭自然不能说不,只能点头应下。

於是,继楚王博得承元帝的青眼後,楚王府的长子更是得承元帝另眼相看,日日伴其身侧,承元帝每隔几日都会召一二朝臣问问朝堂上的事,已经有不少朝臣在承元帝身边见过这个年纪不大却十分聪明的小皇孙了。

之前因小皇孙过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後此事无疾而终,如今承元帝卧病在床,仅留了楚王和其子在身边侍候,这一切行举里的含义,都不得不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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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安后宅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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