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最终话周游四叠半八十天

大学三年级春,至今为止的两年间,我能断言说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好处的事情。健全的异性交往、勤奋学习、锻炼身体等等这些为了将来能成为有用的社会人才的准备都全部错过,被异性孤立、荒废学业、身体衰弱,这些最好不要惹上的麻烦却盯着我不放,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必要追究责任人,但责任人又在哪里?

我并不是生下来就是这幅德性。

刚生下来的时候,我是天真无邪的化身,那是如光源氏的婴儿时代般的可爱,据说那份毫无邪念的笑容,把爱的光芒洒遍了家乡的山野。而如今如怎样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啊?难道对现在的你的清算吗?

有人说,现在还年轻,一个人要想改变总是能变的。

天底下哪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俗语说三岁定八十。今年二十又一,很快就要活过四分之一个世纪,要长大成人了。事到如今去改变自己性格这种折腾人努力还有什么用?要是强行地去扭曲这个已经僵硬地屹立于虚空中的人格,最坏的情况,噗地一下子折断了。

即使现在强行改变自己,人生也绝不会变得美好,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

我绝非那种自欺欺人之辈。

不过,这样的惨状,自己也不忍目睹。

进入三年级的这个春天,我就宅在四叠半里。

并不是得了五月病,也不是对世界抱有恐惧心理。闭门不出,与世隔绝,是为了在静谧的空间中再一次锻炼自己。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以致学分完全不够,未来一片黑暗。茫然地迎来了第三个年头,但是我没有实现任何一样要在大学里追求的东西。我相信,所有的严格的修行都必须在这里,这四叠半里进行。

寺山修司曾说过,抛弃书本走出家门去。

但是,当时我想——我出门究竟要做什么啊。

这份手记记录的是,世人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的对四叠半存在的思索。前段日子,因缘际会下,我在数不尽的四叠半里没完没了地奔走。在那期间,我被迫思考关于四叠半的存在,甚至一度想要跳下华严瀑布自杀(栃木县日光市的华严瀑布是自杀名胜)。

非常热爱四叠半的我,被某一部分人冠以「四叠半主义者」的大名。我所到之处,无人不敬,人们都向我投以憧憬的视线。「那个人就是四叠半主义者哦」「啊啦,说起来还真有点高贵的……」,一路上还能听到黑发少女们的悄悄话。

然而,作为一个四叠半主义者,我终于到了要离开这四叠半外出的时候了。

如此支持四叠半的一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会离开四叠半呢?

现在就为各位揭晓其中的经过。

这份手记的主人公是我。

虽然这是非常的无趣,不过这里基本上就只有我的出场。

升上大学三年级的五月底。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的一栋叫下鸭幽水庄的宿舍里。听说,这里在幕府末期烧毁重建后,就一直保持那样。假如没有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这里就等同是废墟。刚入学的时候,经大学生协会介绍来到这里是,还以为自己在九龙城(意喻HK的贫民窟)里迷路了。这栋三层危楼,看着就让人焦躁不安了,其破烂程度即是说已经足够申请重要文化财产的地步也毫不为过。假如突然一把火烧掉的话,谁都不会觉得可惜,甚至住在东面的房东,大概也会乐得个干净利落。

我无法忘记踏出「冒险旅行」的前夜所发生的事情。我一个人,在下鸭幽水庄的110号室吃着泡涨了的面自得其乐,其时,小津到访。

一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小津以后,我和他的孽缘就一直保持着。我跟秘密组织<福猫饭店>划清界线,而且保持不与他人交往的孤高地位后,能跟我一直保持联系的也就只有这个腐烂白痴妖怪一般的男人。虽然我讨厌自己的灵魂受到他的污染,却难以与他断交。

他称住在下鸭幽水庄二楼一个叫樋口清太郎的人为「师父」,因为频繁在此处出入,而且还会顺便到我的房间来。

「你还是那样板着脸呢」,小津说。「既没有恋人,也没有朋友,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你不注意下说话的口吻的话,小心我把你扑杀了。」

「又打又杀的,太过分了。」

小津笑嘻嘻地。

「说起来,前天晚上你不在,害我白跑了一趟。」

「前天晚上,我记得是上漫画茶馆学习去了。」

「我带了一位叫香织小姐的女性过来,打算介绍给你的,结果你不在。没办法就把她带到其他地方了,真是可惜。」

「我才不需要你介绍。」

「嘛嘛,不要那么燥。对了,这个给你。」

「是什么?」

「蛋糕。这是樋口师父给的,拿来跟你一起分享。」

「真难得呢,居然收到你的人情了。」

「一个人吃这么大一个蛋糕,是非常孤独的事情。去尝尝恋爱的滋味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啊,你就尝个饱吧。」

「我听羽贯小姐说,你去看牙医了。」

「嗯,去了。」

「果然蛀牙了。」

「不,不是,是更加严重的病。」

「说谎,羽贯小姐说了,你这个炜疾忌医的白痴,智齿都被蛀掉了一半。」

小津现在还在我逃出来的组织<福猫饭店>,现在已经是老大了。而且,他暗示自己还有更加广泛的活动。不管是谁,要是有那份精力,都会为世界为人类做贡献的。不过,他却说,只要想到「为世界为人类」,手脚关节就动弹不得。

「究竟要怎么教育,才会变成你这样的。」

「这也是师父的教导结果。」

「那是个什么师父啊。」

「一言难尽,他是个很深奥的人。」

小津打着哈欠说。

「对了,师父说想要海马的时候,我在垃圾场捡回去一个大水箱。当我尝试往里装水的途中,装进去的水就如怒涛般漏出来,造成了很大的骚动,师父的四叠半都被淹了。」

「等等,你的师父在几号室?」

「这里正上方。」

我心头火起。

曾经,我外出的时候,二楼从楼上漏水下来,我回来后,滴落下来的谁把我的重要的书籍不管猥琐与否一律泡涨了。灾情还不止那些,被浸的电脑里的重要资料不管猥琐与否全都变成电子藻屑消失了。毫无疑问,这件事给我的学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那时很想去抗议,但又讨厌跟楼上不认识的住民打交道,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是你的杰作啊!」

「不就是水浸猥琐图书馆而且,又不是什么大灾。」

小津厚颜无耻地说。

「够了,快给我滚,我很忙。」

「马上就走,今晚到师父那吃黑暗火锅呢。」

把笑嘻嘻的小津踢出走廊,终得内心的平静。

然后,我回想起一年级的事情。

当时,我还是闪闪发亮的一年级新生。在我眼里,花瓣已经完全掉落的樱花树也是葱郁青翠,给人很清爽的感觉。

一个新生走在大学校园内,就会有各种传单塞到手里。当我抱着数量远超过我的情报处理能力的传单时已经是傍晚了。传单的内容各异,而我感兴趣的有四个。电影协会「禊」,异想天开的「招收弟子」,软球俱乐部「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不管哪个都散发着浓浓的可疑气息,不管哪个都是通向未知大学生活的大门,我的好奇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以为不管选择哪个都会开启有趣的未来的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上完课,我走向大学的钟楼。那里是各个社团的新生说明会的聚集地。

钟楼的周围,是满脸希望之色的新生们,还有把新生们视作饵食的磨拳擦掌的社团招募员们,好不热闹。迷迷糊糊地,眼里映出无数个通往梦幻之宝「蔷薇色的校园生活」的入口,我踏出了步子走过去。

在那里,我遇到的是秘密机关<福猫饭店>。当时我还想,哪有秘密机关会在传单上大大地写上「秘密机关」的。等我加入以后,才明白这真的是秘密机关。

在钟楼前跟我打招呼的,是<福猫饭店>的其中一个下级组织<图书馆警察>的干部,相岛前辈。此人看上去头脑很灵光,眼镜的深处藏着一双冷冷的眼睛。待人彬彬有礼,但是却给人一种只是表面恭维的感觉。

「可以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经历。」

相岛前辈把我领到法学院的庭院中劝说我。

我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社交范围窄,那是事实。大学期间,在校内与各式的人打交道增广见闻是很重要的。这些经验积累起来才能为光辉的未来铺道。当然,这不仅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不否认被其神秘的气氛所魅惑。再一次地证明,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福猫饭店>是什么?

其存在目的是个谜。

不过,让我大胆做个假设吧,它并没有什么目的。

那只不过是为了管理旗下的数个下级组织而随便取得一个名字而已。其下级组织,即使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和活动内容,也不能让人轻易地相信。

其主要部门包括,软禁优秀学生让他们大量代笔报告的<印刷所>,以强制回收图书馆外借的过期图书谋生的<图书馆警察>,只管整理校园内的自行车的<自行车和气整理军>。其他还有,学园祭事务部的一部分,「叡山电铁研究会」「闺房调查团青年部」「诡辩部」等等奇怪的俱乐部或者研究部,还跟开展奇怪活动的宗教团体有纠葛。

从历史上来看,「<福猫饭店>的根本是<印刷所>」,这是公认的。那么,被称为「印刷所长」的人就拥有整个组织的最高指挥权,不过这样的人物是否存在并不清楚。有各种猜测流传。有说是年轻貌美的黑发少女,也有说是法学院的老教授,或是二十年来一直栖息在钟楼地下的假面乳控怪人。不管怎么说,只是<图书馆警察>里一个小人物的我,是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种大人物的。

经相岛前辈的邀请,我加入了<图书馆警察>。「总之,先把他编入吧」,他把我介绍给法学院庭院的一个男子。在刚出新芽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满脸不祥的可怕的男子。我以为,只有纤细的我才看出来他是的来自地狱的使者。

这是我和小津的相遇。

一个平凡的男人一觉醒来变成一只毒虫,这是某个著名小说的开头。不过,我并没有这么戏剧性的人生。我照样过着自己的生活,充满着我的汗臭味的四叠半也没有一丝变化。当然,有人认为我本来就已经是毒虫了。

时针指向六点,不过我分不清现在是早上六点还是傍晚六点。在被窝里思考着,不过连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都分不清楚。

很静。

我煮了咖啡,吃过蛋糕。结束了杀戮般的饭食后,在尿意的驱使下走到走廊下,到大门旁边的公共厕所去。

我打开门,走出四叠半。

很奇怪。

我回过头去。我那混沌的四叠半还在。而眼前半开着的门的另一面,也是我的混沌四叠半。有如是看到了自己的房间映在镜子中。

我穿过房门打开的空隙,走到隔壁的四叠半。那里毫无疑问是我的房间。横躺在榻榻米上面的触感,书架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书籍,快要坏掉的电视机,小学时用过的学习机,堆满污垢的洗碗池,好一幅生活感满溢的光景。

又穿过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也是我的房间,不会有错。经过多年的修行,心智坚定的我是不会为一些琐碎事情而动摇的,但是此刻我动摇了。这是何等的怪异,我的四叠半变成两个了。

既然不能出门,就只能开窗了。

之前,我是一直关着窗,只拉开了窗帘,毛玻璃的另一面正散发着日光灯的光芒。嘎啦地打开窗口,我眼里看到的确是自己的四叠半。迈过窗框,仔细地调查,这也是我的四叠半。

回到原来的四叠半去。

我吸了口烟冷静下来。

八十天的四叠半世界探险,就这样开始了。

接下来的冒险,基本上都是在相同的四叠半里发生。因此,在讲述我的冒险前,请让我给读者们关于我的四叠半一个明确的印象。

首先,北面是有如婴儿食用薄饼般轻薄的房门。门上贴满了上一任住客留下的猥琐贴纸,好不热闹。

房门旁边,是无比肮脏的洗碗池,铺满灰尘的发夹罐,电热器等等杂物堆积在一起。保证让厨师们看见都反胃。我要贯彻「男人不如厨」的宗旨,绝对不会在这荒凉的厨房做菜。

北面墙壁大半成为壁橱,丝毫不华丽的衣服,没读过又舍不得丢的书籍,过冬用的电炉之类的随随便便地堆在一起,猥琐图书馆也在这里。

东面墙壁的大半是书架。书架旁边放着吸尘器和电饭煲,我觉得这两样东西都没有一定要使用的必要。

南面是窗户,窗台下放着我小学时常用的学习机。桌子的抽屉很少拉出来,里面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都忘记了。

东面的书架和学习机之间的间隙,收容了那些在四叠半里没有归宿的各种杂物,而且占地越来越大,被送到那里一般被称为「流放西伯利亚」之刑。虽然我有考虑过要掌握这部分混沌的空间,不过实在太可怕了始终没有出手。一旦在里面迷失,生还的几率就微乎其微。

西面放着坏电视机和一个小冰箱。

然后回来北面来。

只需数秒就能看一圈的空间,现在这个四叠半就等同于我的大脑了。

再说,为什么是四叠半?

虽然我只认识一个住在三叠房间的人,不过他是一个比我更加孤高的学生,不去上学,只是研读『存在和时间』,性格狷介(孤高),完全只依靠自己,而这种隔绝社会的性格,更使得他的父母担心得从老家来到这里探望。

二叠大小的房间在京都是存在的。虽然有点难以相信,在净土寺附近,确实是有那种两张榻榻米纵向排列的房间。每天晚上睡在这种像走廊般的地方,肯定会长高。

而据坊间传言,有学生在北白川浸礼教徒(Baptist)医院附件的○○庄看到过一叠大小的房间,但那个学生在数天后失踪了,而他的熟人也逐一遭到不幸。

因此是四叠半。

与一叠二叠三叠相比,四叠半能很完美的铺起来。三张榻榻米平行排列,然后在垂直摆放一张榻榻米,剩下的空间填进半叠,轻松地铺出来一个正方形了。虽然并不美丽,而且二叠也能摆成正方形,但是太狭窄了。而假如铺成比四叠半更大的面积的正方形,就会比武田信玄的厕所更加大,一个不好会遇难的。

大学入学以来,我就是四叠半的坚定支持者。

那些住七叠八叠十叠的人,真的能支配那么大的空间吗?能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吗?支配空间的同时也伴有责任。我们人类可能支配的空间智能是四叠半以下而已,占有比这更大地方的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房间的某个角落迟早会发起恐怖的叛逆的——我这样认为。

开始探险四叠半世界了,但是我绝不会做出鲁莽的行动。我会慎密地分析分析再分析各种可能状况,逐渐得出一个万全之策。应该说,即使这个完全之策已经错过时机了,我也照样能分析。

回到原来的四叠半里,我开始思索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一个优秀的人,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不会动摇,必须能冷静地思考。冷静地思考过后,我拿过两周前小津放在我这里的空啤酒瓶。排过尿后,我平静下来了。

慌张行事只会适得其反。我这个挂名的三年级学生,大半时间都是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的。至今为止都没有过这样要出去的兴致,现在慌慌张张地跑出去的话就显得我太肤浅了。只要当前没有危机逼近,我这样的人就没有必要行动。就在我静坐等待的时候,事态就会自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我下了决定。然后,悠然地翻阅JulesVerne的『海底二万里』,思维驰骋于远方的海底世界中。不久我就厌倦了,瞥了一眼猥琐图书馆的收藏品,随便拿了本下来,进入官能世界去了。一个劲儿地在官能世界驰骋,我也觉得疲劳了。

突然想打开电视看看,但是实际上,这电视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好使。画面就如台风中的风车般旋转,假如没有相当的动态视力的话,根本无法看出来放映的是什么。盯着看了一会就晕乎晕乎像醉酒了一般。要是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我就该把电视机拿去修理了。

很快,时钟的针转了一圈。把剩下的鱼肉汉堡热了吃掉,然后就只剩下蛋糕了。虽然还有萝卜,但我还不想吃掉。睡前再确认一遍,窗外和门外果然还是四叠半。关了灯,横躺在被窝里盯着天花板。究竟为什么会被困在这样世界里呢?

我提出了一个假说。

那就是「木屋町的占卜师的诅咒」。

几天前,我到河原町散心。在旧书店「峨眉书房」看了会书后,我晃到了木屋町。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占卜师。

在酒吧和风俗店林立的街上,有一间昏暗的民屋如收着身子般建在其中。

屋檐下,一个老太婆坐在一张铺着白布木桌前。这是个占卜师。桌子的边缘挂着一些日本白纸,上面写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汉字的排列。一件如小照灯般发出橙色光的东西,照亮了她的容颜。空气中漂浮出来一股奇怪可怕的气息。这是一个盯着路人伺机袭击的妖怪。一旦让她给你占卜了,这个奇怪的老太婆就会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你,该做的事情全部做不好、等待的人不来、丢失的物品找不回来、擅长的科目丢学分、就要提交的毕业论文自燃、掉到琵琶湖的水渠里、在四条通上被推销员诈骗等等不幸降临——我凝视着对方脑袋里翻滚着这些妄想,不久对方也注意到我了。在黑暗中两眼闪烁盯着我。她所散发出来的妖气捕捉到我。这股不明底细的妖气很有说服力。我理智地思考着,能免费地散发如此妖气的人物,其占卜怎么可能不准呢。

虽然降生到这个世界将有四分一个世纪了,至今为止都极少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因此,即使是那些无法行走的荆棘之路,我也有敢于选择的可能性吧。假如能更早地看清楚自己的判断力,我的大学生活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来度过吧。没有参加那个莫名其妙的软球部「本若」,也不会遇到那个本性有如迷宫般扭曲的小津吧。在良师好友的关怀下,尽情地发挥我无限的才能,文武双全,最后理所当然地身边伴有黑发少女,眼前事光芒万丈的纯金制未来,甚至得到那个传说中的梦幻至宝「有意义的蔷薇色校园生活」。以我这样的人才,这样的际遇完全是可能的,不会有一点的违和感。

对了。

现在还不迟。尽可能快递听取客观的意见,踏进别样人生。

我为老太婆的妖气吸引而走进她身边。

「这位同学,你想问什么?」

老太婆嘴里如含着棉花般说着话。这样的口气听起来让人更加确信她的能力了。

「是啊,该怎么说好呢。」

我无言,老太婆笑了笑。

「从你现在的表情能看出,你非常的焦急、不满。看起来你并没有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似乎你并不处在合适自己的环境中。」

「是的,正是。您说的没错。」

「让我看看。」

老太婆拉过我的双手,一边看一边「嗯嗯」地点头。

「嗯,你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而且也很有才能。」

对于老太婆的慧眼,我早已脱帽致敬了。俗话说「真人不露相」,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我谨慎地隐藏起来,这几年里甚至连我自己都忘记在什么地方的我的明智和才能。而这个才见面不到五分钟的人就一眼看穿了,她绝非神棍。

「总是,重要的是不要错过良机。所谓良机就是好的机会。明白吗?不过良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抓住。有的看上去很不像是良机的情况,实际上确实是良机,而有时以为遇上良机了,事后仔细想想却又完全不是。不过,你必须把握良机并作出行动。你看起来挺长寿的,迟早会让你抓住良机。」

这真是一番完全符合那股妖气的至理名言啊。

「我等不了那么久。现在就想抓住那个良机。至少透露一点具体信息给我吧。」

我咬住不放,老太婆皱了皱眉。右边脸似乎有点痒,可能是在微笑吧。

「具体的细节难以阐明。假如我在这里说了,那么命运就会改变,良机也不再是良机,那可就对不起你了。所谓命运是时刻都在改变的东西。」

「但是,只说到这种程度也太难以理解了。」

我歪着头,老太婆「哼——哼——」地喷出鼻息。

「好吧,太远的事情我不说,就给你提点一下最近的吧。」

我的耳朵撑得有如小飞象Dumbo那个大小。

「Colosseo」

老太婆突然小声说。

「Colosseo?那是什么?」

「那是良机的标志。让良机来到你身边时,Colosseo就在那里。」

老太婆说。

「那意思是叫我去罗马吗?」

我问道,不过老太婆只是笑笑。

「你一定不能错过良机啊。当良机来临时,你可不能漫不经心地继续做同样的事情。下定决心,以至今从来没有的方式来抓住这个机会吧。那么,你的不满就会烟消云散,从而踏入了另一条道路。那里也会有其他的不满,虽然你已经很清楚了。」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假如那个良机错过了,也不必担心。你是一个优秀的人,迟早也会抓住良机的。我很清楚,不必急躁。」

说着,老太婆就把占卜的东西收起来。

「感激不尽。」

我低头行礼,付了钱。

然后有如迷途羔羊般,走向了木屋町的人群。

关于那个老太婆的预言,总之先记下来了。

难道这是她的诅咒?解除这个可怕的诅咒的关键,也许就隐藏在她所说的「Colosseo」里。我决心不解开谜底誓不睡觉,不过在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安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二点。

我爬起来拉开窗帘。

没有耀眼的阳光,也不是深夜的黑暗。只有隔壁的四叠半发白的日光灯光。本以为一觉醒来就过去了,不过状况一点都没变。打开门看看,另一边也是四叠半。

为了方便读者区分,下文以「四叠半(0)」称呼我原来的四叠半,门另一边的是「四叠半(1)」,窗的另一边是「四叠半(-1)」。

我茫然地盘腿坐在四叠半的正中,听着咖啡沸腾的生音。觉得有些饿了,不过蛋糕已经吃掉,鱼肉汉堡也吃掉。祈祷着在我不知情下会有什么出现,我打开冰箱,里面有一点萝卜,酱油,胡椒,盐,七味唐辛子。连大学生必备的方便面都没有。这是靠便利店快餐度日的报应啊。

把萝卜煮熟,拌上酱油和七味唐辛子吃掉。喝过咖啡总算是饱了。

大约在第二天的时候,已经没有食物了。只剩下咖啡和烟。即使优雅地享用这些东西,得以延迟饥饿感的到来,迟早也会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最后死在这四叠半里腐朽无人知晓。

我抱着头缩在四叠半的角落里,即使使劲地装作毫不在意,也会感觉到饥饿。我不得不考虑食粮问题的根本解决方案。

说到大学生,就是不干不净。说到不干净,就是菌类。我想壁橱角落长出来的菌类应该是能吃的吧。然而,把猥琐图书馆、纸箱和发霉的衣服搬出来,发现这里环境很干燥不适合蘑菇生长。我应该把脏衣服铺起来泼上水,有计划地开始培育计划。然而,要我吃着自己的脏衣服培育出来的菌类苟延残存的话,还不如光荣地空腹呢。

我想过把榻榻米煮来吃,上面沾有各种男性汁液,应该挺有营养的。不过,里面的纤维素过多,最后不会像琵琶湖下水道般便秘死得更快吧。

前几天,不知道为啥饶有兴致地盯着天花板一角的蛾。昆虫也算是动物,我想这也能算是动物性蛋白质的来源。要是在山上遇难了,毛虫也好青虫也好金龟子也好,烤烤就能吃。不过,要把那夹杂着磷粉软绵绵的蛾烤来吃,我还不如舔舔房间角落的灰尘呢。

沦落到把自己身体多余的部分作为应急食粮,这算是相当壮绝的求生了。不过,我是把身体所有多余的部分都排除,只消耗生存所需的能量的环保人士,多余的部分大概就只有耳垂那一点点。我就像是红烧的麻雀般瘦骨嶙峋,要吃也没地方下嘴。而且,我可不想以后被别人说什么「那家伙为了生存吃掉自己的耳垂呢」这样的闲言闲语。

翻了翻电视机和桌子之间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威士忌瓶。大约是半年前,我和小津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买的,不过因为太难喝剩下了一半。现在食粮不足,就算再贱的东西,也是贵重的营养源。还在壁橱的药箱里找到了过期的维他命片。

栽培菌类、榻榻米、飞蛾、耳垂,这些都不能吃,现在就只能靠威士忌、维他命片、咖啡和烟保命了。我是漂流到无人四叠半的鲁滨逊(RobinsonCrusoe)。他还有枪还能打猎,而我就只能去抓在天花板上打转的飞蛾。不过,我有水龙头提供饮用水,家具齐全,无需担心猛兽袭击。说是求生也不是求生,实在暧昧。

那天,我又拿起『海底二万里』悠然地阅读起来,装作要挑战某处注视着我的残酷的神明般傲然地度过了。看不到太阳光,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也分不清楚,所以虽然我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但是并不保证我能数清楚。

拉上窗帘关起门,四叠半又回复了平时的光景,觉得小津随时会踢破门冲进来还带来一身的麻烦事。两周前,我到牙医那里拔了智齿,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则,耐不住牙疼,这四叠半里如何能找牙医,最后会痛苦地死在此吧。

我在御荫路的漥塚牙科医院拔的智齿,现在正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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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畳半神话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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